_山晓_

“劳伦缇娜，劳伦缇娜。”

劳伦缇娜应声回头，而她在抵达室外展厅前都似乎入魔般只在十字路口驻足。斯卡蒂起初一路小跑，接下来的五分钟步行间她始终与二队的鲨鱼保持几步快走的距离。

“斯卡蒂……”劳伦缇娜的注意力才聚焦在她身上，“是你在呼唤我吗？有什么事？”

斯卡蒂也随着停下脚步，舌尖上打着转的疑惑被抛出前即被吞了下去。“歌蕾……二队长嘱咐我要看着你，不能让你跑到医疗中心半径二十公里外。”

如果站在室外展厅其中一件树型雕塑前的是三天前的劳伦缇娜，那她一定会在三队的虎鲸话音刚落之际就顺着声调扬起，委婉地戳破她拙劣的谎言后任它落下。可如今劳伦缇娜把船帽落在了诊疗室，那她自然是要将目光移动至虎鲸裸露的右手臂，一时无言的深海猎人单盯着那块深色布料上显眼的破洞——在几个小时前那里应可见森然白骨。

但这段恍惚仅持续了一两秒，劳伦缇娜最后一笑了之。“那真是劳烦你了。队长亲身前去首星参会，这期间三队队长代理二队指挥权。没想到刚下战场接到的第一个日常任务就是陪我散步吧。看看你的帽子，虎鲸，是被哪个利爪的海嗣穷追不舍？”

斯卡蒂抬手把皱皱巴巴的帽子往后戴，又在劳伦缇娜略有笑意的神情里搜寻到她需要整理额前碎发的提示。在此期间劳伦缇娜又背过身去，直至斯卡蒂几步上前与她并肩，她依然将目光锁在身前这座足有十五米高的树，它通体洁白，树冠茂密，雕塑家保留了少量脱颖而出的枝头，也留心没有完全复刻阿戈尔植物园里才会出现的陆上植株的圆形树干，而是敲打磨砂成层层叠叠的书页状。劳伦缇娜的目光跳跃，在斯卡蒂的认知中除此之外只有面对大量海嗣时劳伦缇娜才用力活动眼球。

她不太懂二队的文化，成年前的通识教育结业考她的“艺术素养”模块勉强合格。她和劳伦缇娜近乎一前一后向“深海猎人”计划提交申请书，中间夹了一只白鲸，后来通知下来劳伦缇娜和白鲸去了二队，此后二队多了两名刽子手外还能时不时给三队发送舞会邀请函，经斯卡蒂手的信件斯卡蒂会认真按照队内行程表给予回复“感谢您的盛情邀请，但三大队行程已满，无法参与”或“感谢您的盛情邀请，三大队会定时全员出席”，而斯卡蒂为数较多的审批经验告诉她她落笔后者的次数一只手可数。

斯卡蒂无意打断劳伦缇娜战后的休憩，她把目光投向其他展品，权当走马观花。三队入驻塔克诺区，以行政功能为主，斯卡蒂替队长前去首星送纸质文档用以留档时，漫步于街道，看见最多的就是成列的飞行器从头顶掠过，无一都有科学院的标记。周围至少十个区块的艺术活动都集中于诺比乐蒂区，也就是二队所在。斯卡蒂经常能接收到劳伦缇娜发来的照片，看画展、听音乐会云云，斯卡蒂起初会回复“嗯”“看起来很有意思”，这还是建立在八年同窗之上，或许更久。劳伦缇娜说她们认识了很久，可接受改造后斯卡蒂的记忆大多初始于她步入大学的那一步，和拉扯着她的校服袖想要抢先一步报名雕塑社的灰发少女。后来斯卡蒂忙于出任务，某次连着三天失联，想率先一步向对方道歉的一方轻易接受了另一方连着三天沉迷敲石头也不顾回复的调侃，渐渐斯卡蒂和劳伦缇娜的聊天框就剩下单向发送的照片和文字，斯卡蒂会选择避开劳伦缇娜出任务的时间段打电话过去，而也有时引得接电话者身旁醉心于戏剧的二队队长的皱眉。

“如果你喜欢，可以把它买下来。”

斯卡蒂话出有因，她走到室外展厅这一列的最拐角，流动的显示屏告诉她这些都是售卖品，且明日就会运往其他地区参展。斯卡蒂扭头看向劳伦缇娜，她明白了为何躺在床上昏迷了一整天的锯手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奔赴这里。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斯卡蒂这样想着，转身背靠着展品外的玻璃屏障望向诺比乐蒂的“太阳”，一颗能够随时间变更光源亮度和颜色的球体，据说自它通电以来从未熄灭。现在是下午五点，“太阳”暗淡且发散出赤橙色的光晕，斯卡蒂不介意观察它的变化直至劳伦缇娜开口。

“呵，我的一点权利早用来申请租用磨石机啦，哪有闲余用以买制成品呢。”劳伦缇娜抚摸着玻璃，绝对光滑的质感模拟不出她想象中的起伏，她细不可闻地叹息，却被切入入耳式终端的人声打断，劳伦缇娜抬起头。

“这已经是你的财产了，和斯卡蒂一起把她运回你的住所吧。”

劳伦缇娜甚至能听见通话那头歌蕾蒂娅翻纸质文件的动静，然后是她很久没有听过的钢笔在纸张上滑动的擦擦声。“白鲸的牺牲已经是过去了，如果对自己的失误抱有遗憾，就对着她好好想想。”

“好，队长，谢谢。”劳伦缇娜的浅笑持续到歌蕾蒂娅不多说一句的挂断。

“嗨，斯卡蒂，想聊聊我之前看过的一本雕塑精研吗？”